也许是因为奶奶曾是军医吧，她与我相处时总是很严肃。

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闪亮镜片反射着光，镜片后的眼睛总有一种尖锐的感觉，当目光扫视着人时，人总会有种全身被看透的感觉，因为这个，我和奶奶的关系不怎么亲密，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几乎没笑过。

“好了！走吧，路上注意。”

离开奶奶家时，奶奶总会冷不丁冒出一句似乎没有温度的关心的话，然后目送着我们一步步消失在青石老巷的尽头，伴着巷边淡淡菊花的清香，一声轻悄的关门声才隐隐传来，好像这才是真正的道别。

奶奶喜欢菊花，这连我都知道。

她的喜欢，不是其他人喜欢典雅地养一片盛菊，她只买一盆菊，最挺拔高耸的盛菊，然后再把它画下来，一笔一画，栩栩如生。

奶奶曾有段时间住在我们家里，来住的第一天，当爸爸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进了家门里时，我发现后面默默跟着的奶奶手上，只捧着一盆菊花。

那段日子里，常有菊花清香漂浮在我身边，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那沁人心脾的菊花香。

一天，奶奶一大早便起来，小心捧起菊花，轻柔地抖落花瓣上的晨露，把它放在面前，然后展开洁白的画纸，画了起来。

那毛笔饱饮了墨，在纸上方停了会，似乎不舍得打破画纸的无暇纯白，又似乎在品尝菊花的香，好画出一朵真正的菊花。

奶奶抬头，将那一直十分锐利的目光滞留在那菊花上，我好像感觉奶奶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缓缓低头，若有所思，然后，那支已饱饮菊花清香的毛笔动了起来。

笔尖仿佛蜻蜓点水般，却在纸面上留下浑厚的墨迹，一朵奇耸瑰丽的菊，渐渐浮现于纸上。

奶奶画好几朵菊花，各自独领风骚，争芳斗艳，我竟如痴呆了一般，看完了那数朵菊花的开放，奶奶画毕，退后几步，看着菊花，嗅着芬芳，竟笑了起来。

那笑是无声的，就如菊花那幽艳的暗香般，眨眼间便消失了，奶奶脸上的皱纹扭曲了一下，做出了笑的动作，那笑几乎不像笑，可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笑昙花一现，转眼间又变成了平时的古井无波，可我的内心仍十分震惊。

“孙儿，你知道为什么菊花是我最喜欢的花吗？”奶奶竟然又笑了一下，可我却没有注意。

“为什么呀？”

“因为菊花它傲呀，可不是梅花的骄傲，也不是兰花的幽静，它是发自骨子的，知道吗？它虽有秋之杀气，内里却有无限生机，记住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沉浸在那画与奶奶的笑之中。

时光匆匆带走菊花的香，带走了无限生机，也带走了奶奶，再也没回来。奶奶的那盆菊却一直开着，尤其在秋天，送来阵阵菊香，带走我对奶奶的无尽思念，我耳边总回荡着奶奶的话，那话语中，总伴着丝缕的淡淡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