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有条河叫大石河，老孟住在河畔边的村庄里。闲下来，他爬上村后小山顶，在当年舞狮的大平地上想心事。

舞狮是姥爷家族本姓世代相传的绝技，每到春节或遇重大活动才会表演，十里八村的乡亲把舞狮场围个里三层，外三层。

老孟从小赖姥爷家偷学舞狮，逞能露了马脚。狮会其他八大门硬逼姥爷给他改姓，入赘本族。不然废了他，也不能让舞狮之技外传他姓。姥爷临终前只一个心愿，让他把舞狮之技传下去。

老孟摆开架势，徒手舞起狮来。舞完一套，气喘不行，心里犯急。

村里的本姓小子，想学的，悟性低；能传的，人聪明，身手好，却嫌练功苦，不想学。外出展示表演，得靠老辈几个上阵亮绝活。

市级非遗传承人，多少人想要的名头，老孟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乡里文体中心主任和学校里的校长上门谈非遗进校园的事情，老孟觉得是条路子。跟村里狮会其他八大门商量，起头众人说不能破了先人立下的规矩，对不起祖宗，只能在同族本姓中传教。老孟犯难道：“咱们舞不动了，本姓小子们不想学，往下咋传？”

“每门至少出两人来学。”

“强扭的瓜甜嘛，只会皮毛，上不得台面。”

“自己的儿孙不放在心上，指望外人。没人惦记，还玩个啥？”

……

最后狮会其他八大门撂下一句：“你是主事，你看着办吧！”

乡里文体中心主任和学校里的校长再上门，带着学生，给狮会的前辈们表演节目。老人们坐不住，亮出舞狮看家本领，学生们不觉得小手拍疼，拉着老人的大手请求教教他们舞狮。

老孟亲自出马，打响头炮。他在学校里走一遭，挑出一批看着条件不错的苗子。

第一次训练，来了一小部分。校长直道歉，说他工作没做好，家长有的怕伤了孩子，不想孩子学舞狮。老孟笑下说：“正常，急不得。”

教的时候，老孟心下嘀咕，老话棍棒底下出高徒，现在学校的学生比不得自家孩子，打骂、粗声大气吓唬不得。扫过一双双崇拜的大眼睛，他高着嗓门问：“舞狮是力气活，是真功夫，得苦练，受得住不？”

“受得住。”学生们声音洪亮。

真练起来，狮子叩首、伏、坐、蹲、跃、翻、摇头摆尾、望、昂头、原地绕头、交叉跳步绕头、狮子喝水、狮子舔尾、狮子舔脚等基本功一遍新鲜，练多了枯燥乏味。学生有来有去，想走不拦，想来不拒。悟性高、能吃苦、用心练的加了分量，悉心点拨。

半年下来，学生表演的舞狮笨拙、可爱。学舞狮的学生多起来，老孟总算松了口气。

舞狮的同学禁不住再三央求，仓促表演高难度舞狮动作，不慎扭伤脚。家长听说是舞狮扭伤的，跑到老孟家里讨说法。老孟气不过，犯心脏病，住了医院。原先默默支持的老伴发誓，再教学生舞狮不伺候他。

校长带着学舞狮的学生来看老孟，学生把大红苹果塞到他和老伴手里，围在病床边，给他捶背、捏腿。那个扭伤脚的学生给他深鞠一躬，代表大家把一份保证书读给他听。说自己没听爷爷的话，还向妈妈撒谎，保证以后不再给爷爷添麻烦，好好舞狮。读完，抹起泪来。老伴动了容，把孩子招呼到身边，心疼地给孩子擦干眼泪。

跑江湖的文化公司找上门来，想收编老孟的舞狮人马，签个合同，满世界演出去挣大钱。别人动了心，跑来当说客。老孟想挣大钱，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白纸、黑字、红手印，做什么得由着人家，他怕舞着舞着走了样，怕梦见姥爷说看走了眼，怕自己只顾抓钱，乡亲们指脊梁骨，说自己丢了良心。最后回人家一句：“这辈子没有挣大钱的命。”

校园里，绿草茵茵，一群小狮生龙活虎，快乐地打闹着。旁边的老狮感觉有了年轻时的状态，舞起狮来，小狮们跟在后面舞起来，旁边掌声一片。

老狮舞完了，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看向小狮们，不经意望见村庄后的小山顶，才想起好久好久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