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从来残酷，抚白多少人的发，压低多少人的脊梁。
在一日闲暇中，我翻录爸妈的青春，我的童年相册。翻着翻着，脑中浮现过很多很多的事，似是贝壳被海浪冲上岸般。看到一张照片时，我突然停下。
也不知是何时所照，那时父亲意气风发，留着当时最潮的中分，怀抱着我，笑容灿烂。我则俨然一副男孩样子，露出几颗牙。
现在却全然变化，想起母亲不久前同我讲，父亲二十几岁时总爱穿黑色正装以显示“成熟”。如今只偏爱浅色闲暇装“装嫩”。也不知父亲那半头白发何时所长，为何又染黑之后，不久又恢复。
我的思绪恍然间飘向远方。我很小时，晚上总是不安宁，哭着喊着要吃东西，半夜三更惊醒继续吵。父亲总是从来没有对我不耐烦，半夜三点也不惜麻烦，甚至满城跑找到我想吃的东西。
可以说是溺爱，但父亲真的很爱我。只要我想要，他就给。只是当时我太不懂事，不会珍惜，越来越大时甚至顶撞他，让他生气。
以前我右手骨折过，导致写字很难看，父亲让我练字我却不愿，便和他大吵一架。只到近几个月我才开始练字，懂得重要性，也恨不得抽我几巴掌。
以及前段时间，我无意间说想吃莲菜饺子，隔日回家便见父亲为我包饺子。母亲开玩笑：“我想吃了十多年饺子没有吃到，你一句话就得到了”。
尽管如此，父亲却从未用言语表达爱。我亦如此，曾经不明白，不会感恩太多，如今明了。却拉不下面子。
父亲对我的爱，我总不知如何回报，有时甚至觉得我爱他不及他爱我。经常他在饭局上带着我时，总会夸我，很骄傲。我则很惭愧，我远不及如此，又不知怎么对起那沉默却浓重的爱。
只好尽我一切答应父亲所有要求。有一句歌词“我愿用我的一切换你岁月长留”。当看到父亲逐渐不再年轻，我当真希望如此。
那个让我深爱的人，我的一切全是他赐予的，他给我一生，我希望用三生回报这一生的爱。
天空仿佛似灌了铅突然阴沉了下来。
手指在钢琴黑白之间蹁跹游走，急促蹦出的却是几个繁杂而又零乱乍耳的错音。我无奈而又烦躁至极，连琴盖也忘了合，抓起外套似逃荒般地往门外钻。
初春的午后，乍暖还寒。城市纷乱，只有小区内的一个个小园子里是清宁的。
一抬眼，我瞧见了那棵老树。
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移栽的，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屹立于此了。几年间它生了几场大病后，就没有曾经的虬枝峥嵘了。枝桠蜷着，焦黑的颜色，皴裂的树皮，无一不显得它的生命似快要终结，像跪在那里伫着的一尊黑色石像。
可是今天它却在乌云中绽放出些光彩了。是因为那伸得最高的枝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绿意吗？我想是的。不知怎的，我突然想亲近亲近它。
芽很脆弱，发白的绿中夹杂着一丝病色，像营养不良的婴儿安静地蜷缩在枝头。筋络很明显，几乎是透明的，瞧不见绿色的血液在它生命中流淌。料峭的春风吹来，它似无法忍受这样的苦楚，轻轻颤抖着，像有人打扰过它的好梦，而重生时天生残疾的菜花蝶停在枝头，欲翩翅而飞却只能啜啜低泣。
当夜一场春雨，隔日又一场春雨。我又着手于自己的钢琴却屡屡遭败，心灰意冷时，又想起老树。
忙下楼，几乎是跑的。站在树前，我捂住了双眼，不愿见那前几日的嫩芽如今奄奄一息躺在草丛中。
可是我错了。
睁眼，已是满树新绿了。繁繁点点，疏疏密密，似一树绿花，且颇有那“千朵万朵”之势。万点繁星中，我找到了“第一个吃螃蟹的芽”。它们已绿得热烈、绿得灿烂了。叶片圆而饱满，细腻如丝，像花瓣，更像树精那一张张幻化的脸。圆面庞，狭长的眉眼，粉粉的唇角，清甜甜地笑，完全看不出病态了。
风来了，这次它们是陶醉地轻轻颤抖，真的要舞翅而飞了。
我开始由衷地佩服它们了，我没见，更不晓得它们是如何在风雨中摇摆挣扎的。但我知道，它们成功了。终于以自己的方式，迎接最灿烂的明天。
微笑，乐观，拼搏。
我轻吻它们，后飞奔上楼，指尖轻敲，音乐缓缓流淌。虽然仍有磕绊不够流畅，可我知道，我离成功不会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