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深巷中的流浪猫。
这条幽深破旧的小巷住了很多人,有捡垃圾的老爷爷,有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有凶巴巴的老太太和她的孙女,他们都是挣扎在不见天日的泥潭中的可怜人,终日神色匆匆,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辛苦恣睢的活着。他们从不用正眼看我——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谁有闲情理会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呢?甚至有小孩拿石头打我,饥饿让我又瘦又小,皮毛沾满灰尘,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对我来说蜷缩在墙角安静地睡一晚就是幸福。
不久,有个小男孩随着农民工父亲来到这个城市。也居住在这条小巷中。他和那些成天无所事事、逗猫逗狗,总是在晚饭时间被父母揪着回家的小孩不一样,每天穿着干净朴素,在街灯昏黄的灯光下埋头看书。
那天天色阴沉,铅云滚滚,不一会就下起了雨。朦胧的雨丝渐渐连成一条条白线,噼里啪敲打着地面,打湿了尘土,泥点飞溅。饥寒交迫使我浑浑噩噩,瑟瑟发抖。迫不得已的我在这种情况下,勉为其难地躲进了他家小院的屋檐下。正在这时一双稚嫩的小手托起了我,迷迷糊糊间我看到了闪烁的暖黄,跃动的火光在墙上投下了影子,灰色的皮毛被热水的暖流包裹,被仔细清洗擦拭,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爸爸,我想养这只猫,他好可怜。”朦胧中听到了她甜美的声音。我本以为不真实的梦境将要坍塌,可事实并非如此,农民工粗糙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用憨厚老实的声音欣然应允。
等我走出小院,天空已经放晴了。万道金光穿过洁白柔软的层层云朵照耀在身上,晒得我暖洋洋的。
自此之后,我再没有见过真正的阴天。因为小男孩用稚嫩的双手为我撑起一片晴空。这善意和温情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拯救一个小生命的后半生。前方必定是一片行云流水的现世光明!
成长的孤舟独自飘零,挥手间掠过的寒窗数载,历历在目。只因那一隅的爱,便有了无数回忆。
但有时,那些回忆似落在生命中的雪,稍加暖意便融合在身心的肌理中,不能被全部看见。可小屋的一隅心知肚明着呢。
我自幼便住在那小屋,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年。进屋三四折,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老木门,回忆卷土重来。若你也留意,便能瞥见存有时光印记的小小的一隅。
有几根残留在泛黄墙壁的锈铁钉,似乎一经触碰,会化为寻觅不至的灰尘。我还记得它们的用途,最顶上的一根挂过一张沉甸甸的全家福。闭上眼睛,脑海中父母现已消逝的年轻面孔便能浮现。照片里的母亲笑靥如花,托着襁褓里幼小无力的我,托起了一个令他们百感交集的生命。我至今感谢他们唤我叫作“悦”,因为愿我一生常喜悦于心是他们最包含爱意的祝福。
那里还有一只空荡荡的小书柜,漆面早已斑驳不堪,但我却爱它成疾。许久后偶然有幸翻得张爱玲的《十八春》,曼桢对旧物的执着大抵与我对着书柜的痴迷相似。只要拥有过,世上再无此物能与其媲美。即使不知从何时起,我和父亲唯一的交集成了一天三餐时不可避免的相见。与书柜相连,盐粒入水般悄无声息的父爱仍让我感念不已。曾陈列其上的书籍,五子棋,羊毛小毫与敦厚的墨砚,无一不是父亲教授于我的文化精华。父亲也如同书柜的笃实沉默,教育我如何做人做事。删除每一点父爱,我都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
小屋的一隅,还有过一只未能飞上蓝天的残破手制风筝,那时我和父母曾一起许下的愿望;有过一只玩具箱和一沓半身高的课本,见证了我有哭有笑的童年……总之,关于成长的一切,镌刻在灵魂深处,从未变过。日子啊,越过越短,可回忆,越来越长。
有太多回忆与感恩充斥在小屋的一隅了,我真害怕它会撑坏呢。可我的担心,感激,喜悦,它全都默默的接受了。平静下来,我决定多收拾一些,供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反刍回味。
但忘在路上了怎么办?忘在喧嚣中了怎么办?
没关系,小屋的一隅说,欢迎你随时回来。
那就好,你在,回忆就在,感恩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