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世界早已被雨水润湿,模糊而又透明,无意间揿开电台,传出的竟是咿咿呀呀的古旧唱腔,全身袭来一种只有清明时才会觉察到的冰意,蓦然间想起那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伸过十个季节,轻抚我的脸颊。
清明时节,天气尚寒,幼时外婆尚在,她总抱着我靠在微微晃动的摇椅上,一边静静看窗户上未干的雨水,一边听着收音机里古老的调子,有时轻轻吟唱。
其他人都去扫墓去了,而那时的我不知怎地,每每从陵园回来都会发一场高烧,恍惚间只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抚着我的额头,身边是低低的叹息。紧接着唇齿间一股清凉的甜味弥漫开来,是绿豆糕的味道,一点一点,融化在骨子里,脸颊上缠绵的温度似乎消减了不少。
自那之后,每年的清明,便只有外婆和我待在家里,她会带着我和那只黑色的收音机去外面散步,雨后的空气里依然纠缠着一股水汽,天边低压下来的云层让人压抑,偶尔带着落叶扫荡过来的风拂过我的衣角,被外婆牵着,那双柔软的手握着我的手的力度总是正好,既不让我觉得手指被禁锢,又会让我心安,知道身边有她保护。
那时的我又怎么会知道,我贪恋着的她细腻的爱,会终止,消失在无休止的雨季里。
她消失的这四年里,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去陵园里看她,一捧被雨露沾湿的白菊,细碎的花瓣,在风里颤抖的叶片,我将它轻轻入在黑色的大理石上,指尖所触只觉得寒冷。
照片上的她笑得像个少女,透过她的眼睛,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个个清明,摇椅上的她打着盹,身上散发出一股馨香,让人心神安宁;坐在我病床前的她轻轻掰下一个块绿豆糕,轻轻入进我嘴中,眉间是一个深深的“川”字;清明雨后在小园中散步的她手执收音机,与那古调一唱一和,看向我时眼毫不掩饰的柔情。
自此,回去之后再没有发过烧,心却像是被灼烧过一般,寸草不生。
那些清明的夜晚,总能看到城市的某处,突然间升起袅袅的青烟,一张张黄纸在火星中化为灰烬,我又去扔进去一把黄纸,三年前未燃尽的纸屑在风的带动下轻盈飘起,渐渐飘向天的尽头……
年幼的我从未听懂那古旧的调子里唱的是什么,也不太明白清明节的意义,可当我在外婆的墓前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间觉得,除了怀念,还有对往日时光的眷恋,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些年陪我度过的人,到底,在哪里。
那年的清明之后,再无清明。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扇窗,有时看似严丝合缝,其实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豁然开朗。那不一样的芳香,是被爱的味道……
窗外,嫩黄色的迎春花含苞待放。还没显露内心的美呢,就先有幽香萦绕,飘摇在校园里了,初春的美,就尽显在这校园中迎春花的飘香了。
但是不可避免的,有些人的心还处在冰天雪地中,没有化冻呢,这人人称赞着人人赞叹不已的花香,在男孩的嗅觉里却尽是嫌恶。
男孩所在的班级的班主任是一位女教师,教语文的,三十岁左右,浑身都是诗意的美,她最爱的就是迎春花,因为它带来了春天的希望,平时上课,她也会经常将一枝迎春花塞在衣袋里。
女老师不曾注意过男孩,只是有时望着成绩单末尾的名字微微蹙眉。男孩儿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沉默不语,守着那个位子,像守住一小片天,孤独而萧索……
这是一节语文课,女老师带着同学读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时她瞧见男孩正在伏在桌上独自描绘着什么,她气愤不已,两步走到男孩儿的位子上:“你在画什么呢?”男孩不语,只是垂着头,他闻见女老师身上一股迎春花的味道,便是嫌恶,女老师拿过画本,看见了一个女人离开时的背影,心头一震。“这是谁?”“母亲……”男孩头也不抬的低声说道,无人见到他的眼眸中闪烁着银光。
从那以后,女老师经常关注这个男孩,每每看到他那单薄孤独的背影,就感到一阵心痛,她开始单独找男孩谈话,得知他自幼便丧母。女老师课下经常帮男孩儿补习,男孩起初很抵触,她讨厌女老师身上的迎春花味,迎春花是母亲最爱的花,总能让他想起母亲转身而去,抛下他一人的痛。后来,不知怎的,他竟渐渐接受了……总有人能看到那扇窗,女老师在教男孩古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两人的身影仿佛是黑暗中的光芒,有不一样的芳香在,空气中萦绕。
窗外,迎春花盛开了,男孩儿心中紧闭的窗,似乎被推开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男孩不再沉默寡言,所有人都发现,他原是个可爱的孩子,男孩儿眼里的世界,有着不一样的味道,是无处温柔的春水,无处不怡荡的春风,同学和老师们无处不在的笑脸……
多年以后,男孩给女老师写信:“我终于懂得了,原来迎春花是那样的香,被爱的滋味是那样的美好,世界是那样的花团锦簇,我也知道,你对我爱的味道不一样。老师,我能叫你一声母亲吗?”
又是春天,迎春花该开了,有一张苍老的脸,泪水已充盈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