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仅剩一丝的温存的暖气,我微微睁开了眼、屋屋内一如既住的灰暗。直到缓缓移动的视线落在墙上跳跃的指针回时,我才清醒过来,这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悄悄起身,裹上睡衣,耷拉着拖鞋,走出房间。阳光无声无息地爬上窗台,却被厚厚的窗帘拒绝在屋外。屋内,有在做波炉内微微加热即可食用的早餐,我知道,他们又去上,班了,偌大的房子里,除了我的心跳与呼吸声,恐怕只剩下秒针行走的声音了吧。我的脸庞映在微波炉橙黄色的灯光里,是黑色的,我苦笑了下,想细看时,“叮”——灯光熄灭了。
一个人的早餐,太安静,我想唱歌,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是太久一个人的缘故吗?整日在屋里,我不愿拉开窗帘,我怕看见阳光明媚的样子,怕听见孩童嬉闹的声音,怕回忆起美好会禁不住落泪……
我将窗帘拉得严实,不留一丝空隙,就像那高楼之间的小平房,没有一丝阳光。老平房里,住着的是一对夫妇,男人每天去工地打工,女人每天午后出来卖花。我想,这样的日子一定很苦吧。
午后,我试着拉开窗帘。掀起一个小角,阳光瞬间倾泻一地,在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屋屋里打出一道光柱,尘埃在细微处浮动,上下翻飞。我��起眉头,准备再一次拉上窗帘,然而不经意间却瞥见了一个酒满阳光的角落。那是在老平房前,在瓦砖高高堆起的地方,有两双线拖鞋,一双蓝,一双红,它们相偎在砖堆上,孵太阳。像夫,与妇。原来阳光也会光顾这样不起眼的角落,光顾这城市高楼间的空隙。
看着它们,忽然很心安,想要拉上窗帘的手缓缓放下了。
他从出生,就注定着不能平凡。
他笨拙的身子轻轻一颤,手中的水墨聚头扇顺势“啪”地展开,然后双脚又稳稳地落回了地面。他高高撅起的嘴唇随脸颊的而轻微颤动,含着一丝轻蔑又愚蠢的笑容,好似他将全部的骄傲都置于了人人可见的地方——他臃肿的下巴,那目空一切的眼神不屑于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他的身后,两名小厮乌绿色的头发衬得他的下巴愈发白得碍眼。
此时正是集市最为热闹的时候,这样的时间也好方便向众人显示他的不凡。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声音,面部扭作一团,傲慢地抬腿踢了踢眼前那扇破旧的门扉,此时他的下巴已昂得不能再高,侮辱性的词句从口腔中一个音一个音地蹦出来,他那张狂的、令人厌恶的笑声尖锐地响起,所有人都听得那样清楚。
“读书?就他那榆木脑子还想中举?”他弯下腰,抽搐地笑起来。一旁的小厮嘴唇一张一合,附和着他的话语。他狠狠踢踹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像是从中感受到了莫大的乐趣,一直到屋内不再传出任何读书声,他才缓缓放下那只黑色长靴,任由小厮为他擦拭着上面沾染的尘土。
他在这镇子里是出了名的傲慢,听说他在京城里有个表亲,要谋得个一官半职做做并非难事,这样他就无需再认真苦读死书,这样的殊荣让他整日满面红光,好似他就是一群傻瓜中的通透者,不必像他们一样愚蠢地周而复始地做同样一件无趣的事,却又能获得更为令人满意的效果。
他看着汇编成卷的文章,不禁惊喜地连连点头。而那上头的好词佳句,不知是出自谁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白纸黑字,朝廷于他来说是最为舒适的去处。他像是能透过这堆废纸瞥见自己大好的未来似的,他紧紧捧住废纸,用最响亮、最尖锐的声音大笑起来,而后摆出了一副比从前更为嚣张的姿态来。
不知是多少年,他早已在京城中活出了他所谓的精彩漂亮,而那日躲在那扇破旧门扉后面读书的人,不知背着破布行囊去了京城几次,又回了几次。
于是他就成了同龄人中的一个特例,这是令他引以为豪的经历,他将所有人对他嫉妒的、厌恶的眼光,都看作一种艳羡,他享受其中。
他的确算得上是不走寻常路,却又抵达了寻常人梦寐以求的终点。他又算不上是走了不寻常的路,因为在那样的年代,或者这样的年代,又有多少个相似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