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过酒,是被醉得尽兴的爷爷逼的。那味道是我讨厌的,但除了厌烦,更混杂着各种各样情感。香味弥留心间,喜欢还是讨厌,早已弄不清了。
除我以外,家里的男人都是酒汉。爱酒的他们,平时受到母亲和奶奶的制约。但,过节时,他们就能畅饮了。就因为这样,家里置办年货时,酒成了常客。
我是家里最年轻的劳动力,过年前八、九天起,我手里握过的就是一坛坛土罐装的白酒了。酒的沉重,使我踩出一排凹下的泥足迹,但还有一排更深的,是我爷爷的。他手里的酒,是我手里的两、三倍重的东西。爷爷笑的很灿烂,每逢遇到熟人,就要提起办置年货的事情。他会谈起今年是个丰收年,不知是为了节,还是为了酒。我想,两者应全都有。
我爷爷很喜欢在节日的气氛中喝酒。
几天过后,临近新春,节日的气氛越发浓厚,爷爷就趁这个机会,打开酒坛。每当吃饭,就小酌几杯。有时早上,脸就通红了,奶奶总说这样对身体不好。爷爷喝醉后会一扫愁苦,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在我凑上去时,把杯一放,对我说:“孙子,要不要来一杯?”这时,我会跑开。但是多年后回想起来,那是多么温馨的一幕啊!这也是我喜欢酒的原因。
元宵时节,天上挂着的大月亮撒下通透的月光,我就坐在一个空酒坛上,看着火光冲天的天空中心的那轮明月。它会像一个喝醉的人,变红,即使是被烟花映的,那鲜明的红,也让我联想到屋中已经喝高了的爷爷。红的脸举着酒杯,一饮而下,我走到桌旁坐下,默默的吃着饭。
过了许久,夜已深了,大人们醉的晕头转向,爷爷却精气十足地和我开着大大小小的玩笑。安静的老屋里,不时传出笑声,飘出酒香。
酒能让我家忘记苦痛,笑声频频,有时也害的全家争争吵吵。对酒,始终抱有一种言语绘不出的思绪。
七点钟的五月夜,还很明亮,与白日没大差别,只是静默了许多。窗外孩子们玩闹的声音,此时,显得好清晰,似乎比振翅掠过朝霞的鸟儿的喧鸣声还吵,还悠长。一位母亲高声愤愤地叫喊着,打破了原本和谐的气氛……心情有些沉重,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粉红的童年时光中,我始终如一地认为母亲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她可以将那些最平常无奇的东西变成世界上最好吃的饭菜。她那双粗糙的大手能把大包小包的年货拎回家。她也会在没有蝉鸣的夏夜轻轻地挥动手腕,扇出最温和清爽的微风伴我入睡。
一直以来,天塌了有母亲在我上面顶着。白雪狂飞时,也有那堵厚重的墙为我抵挡寒冷。
直到那次,我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母亲也是个脆弱的女人,那层坚强的外表下是她说不出的苦楚。
前不久,哥哥考上了博士生,但还需数目不小的一笔钱。哥哥着急,母亲心里更急。她匆忙地贴出了卖楼的红纸,在家中挨个给亲戚们打电话。第二天她一大早地跑去银行取钱。
那几天很热,母亲也被晒黑了不少。几天的奔波,换来了七零八落的一笔钱。无奈仍不够。最后哥哥的博士学位化成天边的一抹轻云,飘向远方。心情低到深谷的哥哥埋怨母亲不肯出钱,白白毁了如此一个好机会。
母亲有苦,可她又能和谁说?她为人母,不能在孩子面前哭。所以她便趁我不在家,躲在小屋里,一个人偷偷哭泣。那天,我回家看母亲躲在床上,头发蓬乱,面色憔悴,似大病过一场旁边桌子上躺着一个沾湿了的皱皱巴巴的纸团。无心地翻她的微信,看到她对小婶说,姑娘要回来了,别让她发现,免得伤心。
我是她的女儿啊,她的小秘密,我岂能猜不透。放下手机,我静静地坐到母亲的身边。眼神与母亲那泛着泪花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时,我的心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她抬了抬头说,你知不知道,你累了可以依靠我。那我呢?我妈去世地早,如今我爸也不在了。我难过、伤心时,我能依靠谁的肩膀?瞬间,我的喉咙好酸,喘不上来气,我别过头去,带着笑腔:“你还有我呢!”那一刻,觉得母亲变得好渺小,她也曾经是那大户人家的小女,从小最受宠爱,做事情也常常如鱼得水。现在让我来爱她吧,让我来陪伴她吧!
心情最热烈的年少时代,我梦想着希望将来能去那奇妙万千的世界各地看看,去新的大城市创造那梦中的辉煌。现在,这样的梦想淡了,散了。我成了一个没有“志向”的学生。我更希望将来能找一个离家乡近的地方,可以随时回来陪着父母,陪他们走完人生的秋、冬。其实最美不过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现在母亲依旧是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那个秘密如五月随风而起的柳絮,飘啊飘啊,飘到何方,我们并不晓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定会成为母亲的守护者,陪她看花开花落,陪她看日月星辰。我会像她曾经守护我一样,永远守护着她那颗孤独、无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