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火车的座位里，用脸颊感受姥姥大衣的温度。火车还沉沉未动，我的后脑靠在窗户上，似乎能感受到轻轻的颤动，心脏也似乎在如此密集地跳动着，不曾减速。仿佛在抗拒着，畏惧着，即将到来的火车开动的一刹那，因为那时候，我就必须得望向姥姥道别。我不是惧怕道别，我只是怕看到姥姥哭泣，像那时一样，哭得喉咙哽住，让我感到同样痛苦，让我失去随着火车驶向远方的勇气。

那天，也是在同样的火车站，同样的月台，似乎也刮着同样大的风。姥姥为母亲披上风衣，嘱咐了几句。姥姥的手在颤抖，声线也在颤抖，心，似乎抖得更厉害。母亲登上绿皮的火车，也是在这样将行未行之际，姥姥的泪似乎倾落的雨，只是更无声，默默的呜咽堵在喉头。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把我攥的生疼，另一只手不住地揩泪，最后干脆捂在眼睛上。她脸上当时还不多的皱纹痛苦的缠在一起，嘴紧紧地抿住。我还小，不懂相见时日不多的痛苦，只是望着姥姥的侧颜。

火车缓缓开动，母亲挥手告别。也是在那时，姥姥哭得失声，怕是那分别的悲伤如潮，淹没了那痛苦的呼啸。

我怎么敢望向姥姥？那时的姥姥，身旁尚有我的手可紧握。可她现在，身边只有月台的寒风飒飒。我无法想象姥姥把自己珍视如命的人一个个送走是种什么感觉，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分别时的悲痛虽不及那般深重，却已足够让心痛到阵阵抽搐，足够头皮直到脚底冰得发麻。我是如此，姥姥会悲伤成什么样子。

火车最终还是缓缓开动了。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扭过头。然而那时，脖子却死死地僵住了，挥动的手也未放下，直到火车出站，景色切换，我才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我看见了，一抹含着泪光的微笑。姥姥的皱纹舒缓地绽开，仿若一朵夏花把充盈着阳光。她的嘴有点哆嗦，却紧紧地抿成了一道反方向的彩虹，扬得老高。她的眼半眯着，但在这薄薄的余阳斜射里，能够清晰地看见两道泪光，穿过雾霭霭的人群和玻璃车窗，直射进我的心灵。

姥姥不是没有不舍，但她更惧怕我失去勇气，所以她把眼泪憋在眼眶里，同时憋住的还有分离时莫大的哀伤痛苦以及独留一人的孤独。她把那些全部打住，换上希望，换上憧憬，换上一个充满阳光的微笑。她可能在我回头前很久就已经做好了表情，只怕道别那刻突然袭来的悲伤使泪水决堤。

我缩回火车的座位里，把头深深的埋在臂怀里。那大衣的味道很暖。我小声呢喃着谢谢。那声音太轻，太小，淹没在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里，却响彻心扉，还激起阵阵回响。

没想到，回头，我竟看到一抹含着泪光的微笑。

顷刻，泪已湿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