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的表情
阴雨蒙蒙，淅淅沥沥，雨声滴碎云烟，满眼游丝兼落絮，似灰白调素描画，素笔泼墨。
玻璃车窗上氤氲的雾气缠绵悱恻，露痕轻缀，车窗便抹了几分流动的朦胧。透过水帘般的车窗，我看到了两个女学生手遮头，追逐打闹细雨中，笑靥如花；一位母亲给年幼的儿子披上雨衣，试图把摩托车的油门点燃，但尝试了几次均未果。
霎时间，我的眼神为之动容，走过繁华，走进另一场阴雨。
那天，我陪妈妈出来逛街。当时家里还没有车，出行全靠那辆年纪比我还大的老摩托。
天阴欲坠，如大兵压境，一场硝烟一触即发。妈妈看着快下雨了，便拉上我来到摩托车前打算回家。但那辆老摩托又出故障了，怎么也点不燃油门。于是，妈妈把摩托车支撑起来，用人力点火。
珠泪摇坠，措不及防。妈妈从摩托车里拿出一把雨伞，叫我撑着伞，不要被雨淋到了。她仍旧继续踏那个零件，继续尝试着点燃油门。
我静静凝望着妈妈苍白的侧脸，没有笑容，一脸的平静却让人心安。一点愧疚和心疼闪过我的眼眸，我悄悄地把伞往妈妈那边挪了挪。
淫雨霏霏，风轻云重。街上的行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雨而不知所措。多少人在伞边行色匆匆，但那伞仿佛是隐士与世隔绝的屏障，伞下的我恍若隔世，似是世间独留我们母女二人。
雨伞太小，雨水浸衣襟，染衣角，湿发梢。妈妈的脚卖力地踏着，有时中途卡住，任她怎么踩也无能为力；一次又一次，零件打到她的脚，她也视若无睹。
妈妈顶着华露，青丝时而被风撩起，在唇边逗留。雨洗垢尘，鬓如霜雪。素色长裤的裤脚被泥泞染指，黑皮鞋上污水流动。妈妈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只有从容、平静，从始至终，只是现在又多了一丝疲惫。
恍惚间，街上的那对母子已经点燃了摩托车的油门，摩托车缓缓驶过我们的车窗前。
那位母亲转过头来对儿子说了什么，儿子笑着回答了她。“冷吗？”“不冷。”
烟雨朦胧雾缭绕，氤氲难解。那份从容看似极简，但深情亦蕴含其中。
那年冬天，她每天都会给我做早餐，千篇一律的野菜饼、两个煮鸡蛋或者给一碗热乎乎的鸡蛋面。后来，我还是厌烦了这没有新意的味道，叫她不用再给我做早餐。但她每天还是早早地起床，坐在客厅黑暗处等着点叫我起床。她习惯性系起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最后却还是给了我买早餐的钱。
她是那么省吃俭用的一个人，从不舍得把剩饭剩菜倒掉，对我却如此大方：定期给我买花裙子，总说，我家妞妞穿裙子最漂亮了；定期给我零花钱，我不要，她却悄悄地塞进我书包里。她总是像儿时般，时不时地想抱抱我，可不知为什么，我厌烦她，厌恶她这种笨拙的表达爱的方式，所以我每次都会躲开，她那双悬在半空的胳膊总会悻悻地落下来。可是不管怎么厌恶，日子总要过去，生活还是不咸不淡地继续着……
一天夜里，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把这位威风凛凛、浑身是劲的女强人打倒了。她先后住了三次院，每天都要吃十来种红红绿绿的胶囊。医学把这种病叫作肺癌晚期。
自这以后，她每天食欲不振，躺在那张床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生命似乎愈近就止。姑姑跟我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坐在她的床边，泪流不止。我叫她吃点东西，她想要起床却无能为力地说了句“妞妞，我想抱抱你！”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于是我没多想，深深地拥抱了她。
第二天，父母要赶回去上班，而我也要回学校上课。可就在第二天，她去世了。未享过一天的清福，未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未跟她最疼的妞妞道个别……所有的泪水都被刺骨的寒风吹干。从未面对过亲人离世的我，呆呆地站着，茫然不知所措，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天跟她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有我们的最后一次拥抱……
从前的一切嫌隙，都消失了。我想再吃你做的野菜饼，我想再吃你煮的鸡蛋面，我想再次看见书包里有你给我的零花钱……以前觉得习以为常的事，现在却成了一种奢侈。“对不起，没能抱紧你。”
“谢谢你，外婆，是你让我学会珍惜。从那以后，我开始珍惜与每一个人相处的时间，不让那一分一秒变成虚无。外婆，我想你！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