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暖心的对我说:“早上别忘了穿厚点,多喝水,晚上早点睡。”从小到大,你总是在说,我一直在听,现在我想说,你来听。
我呱呱落地那年,你二十五岁,风华正茂。妈妈说那时的你经常将我抱在你的臂弯,将我抛上天。你那时抛起的是我的安心与幸福。
我还梳着碎碎花头发的那年,你二十九岁,年轻力壮。那时的我们会手对着手,额头对着额头玩顶哞哞,只是那时的你总会让我赢。你那时带给我的是温暖与欢乐。
我可以自己背着书包去上一年级的时候,你三十二岁,虽然身材不高,却清爽健康。你要离开我和妈妈独自外出,我和妈妈去送你,你要妈妈好好照顾自己,又摸摸我的小脑袋说:“丫头在家,要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哦,爸爸回来给你买糖果吃。”我泪眼朦朦的点点头,说:“拉钩,一言为定。”你坐到车上跟我和妈妈挥手时,我分明看到了你眼里的泪花。你那时撑起的是我的未来与希望。
我可以自己梳着漂亮的马尾学唱歌的时候,你三十五岁,健康依然。那时的我要离家一人去外地住宿,刚去住宿的我很不适应,三番五次的给你打电话,找各种理由把你折腾来。记得有一次,我给你打电话说肚子疼,你说一会就来接我,可就是这一会儿,天空不作美,望着窗外的大雨,我失望极了,以为你不会来了,可是雨中那熟悉的身影不是你又是谁。着急忙慌的你连伞都顾不上带,被淋成了落汤鸡,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丫头,等着急了吧。”那时的我在你的娇惯下,活成了让同学们羡慕嫉妒的“小公主”。你那时给予我的是满满的爱和溺宠。
我现在坐在桌前安安静静想你的时候,你四十岁,饱经风霜。当老妈数落我的时候,你竟仍会习惯性地将我护在你的身后,我跟在你的身后看见你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屋里。老爸你可知道,虽然你个头不高,但是,在我心里你是那样高大。护在我的前面,我是何等的骄傲,又是何等的幸福!
老爸,我想对你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站成一棵树,开满一树感恩的花,花叶不败,感恩无终。”
走回故乡的楼阁中,抚着沿窗一线的镂花窗纹路,有的已是遍布了灰尘,有的早已斑驳得只剩物是人非的沧桑,我推开了那扇旧门,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我是要来行使一项特别的仪式的。
整理好那些旧书,泛黄的报纸,把它们处于窗明几净的静谧之中。打理好那些带着轻微樟脑丸气息的中山装,按照外公生前喜欢的样式叠好,整齐的,一动不动。沏一壶铁观音,幽香冲淡尘土的腥味,打开抑扬顿挫的昆曲,婉转流丽的音色打破胶凝的空气。终于,一切回到了他生前应有的样子,我屏住了呼息,不断不断,从我黑暗无穷的嘈杂记忆里,寻觅寻觅,触及到那缕恬淡的温暖。我拼命地攫住了它,忽然有一丝光打在了我的额前,宛若一枚花钿,引着我走出黢黑的时空漩涡中。
我睁开了眼,初夏的鸟声隐隐传来,淡紫色的泡桐花从枝头伸展开了双翅,茶香从楼下盈然涌上,环绕在我的鼻翼间。书,中山装,茶,收音机,我一一环视四周,仿佛如旧,又似乎无变化,莫非我又失败了?
回到另一个晚两年的时空于我这种初学者已是不易的事了。若想再见到逝去的亲人,我只有在另一年中他逝世的那一天才会有机会借助神明的力量穿越回去,停留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若这次再以失败结束,我又将苦等上一年。
我推开了门,四周嘈嘈切切的声音忽然都消匿了下去,惟有我的心跳声,如雷鸣般,一下两下,击打着我的身躯。我悄然地下了楼,看见了在厨房里细碎切着小葱段外婆。试探又犹疑,期待又害怕失望,我还是开口问了:“阿婆,外公还在吗?”
外婆缓缓地抬起了头,从黄昏里,静静的余晖中向我走来,我几近停下来思考。她忽然笑着拿一侧的报纸朝我敲过来,说:“傻孩子,想什么呢,你外公出去给你买桂花糕了,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我顿时冲出了房间,跑向街道,跑向人群,好似穿越了时间的轨道,好似打破了生死的界线,好似翻越了无数座山与河。我一壁张望着匆忙的车流,一壁数着剩余的时间,一壁奔跑,一壁强忍住酸涩的鼻头。
“囡囡,你怎么在这儿?”
回过头,驻足,我睁开了双眼。
外公在街道的另一侧,清瘦的手提着沉甸甸的两袋桂花糕,如我记忆里一般的——他总是这样对我笑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向他跑去,像那个十三岁的少女,三年前的我一样,扑入了他的怀抱。
我爱你,我说。他笑着搂住了我的肩,缓缓的,他消失了,连同桂花糕。街道仍在,匆忙依旧。可我想说的话,憋在心中十六年,终于让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