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我坐在窗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院子里的枫树依旧郁郁葱葱，竹子从围墙边探出头来，两棵铁树尽情地伸展四肢。最终，我的目光停留在玉兰树上。
我家的玉兰树是名副其实的大个子，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远远望去，树冠黄绿相间，叶子开始稀疏，远没有了夏日的浓密。来到树下，随手捡起几片树叶，芭蕉扇形的叶片顶端冒出一个尖儿，颜色各不相同：一片是棕色的，又薄又翠，应该是已经掉落了很久，水分在风吹日晒中全部流失，因而树叶的叶脉清晰可见，干流和干流的边上分出无数支流，构成了好似江南的水系图；一片是黄里带着些许棕灰色，因为水分分布不均的关系，整片树叶凹凸有致，造型奇特；另一片黄里透绿，叶片柔软，叶柄还略带些湿气，肯定刚落下没多久；还有一片则是全身翠绿，轻轻抚摸，还能感受到它表面薄薄的绒毛，我猜这肯定是树梢那勤劳的鸟儿在修整巢穴时不小心碰落的。
秋姑娘的手拂过，有些树叶像亲密无间朋友一起随风摇摆，有些像在敲锣打鼓欢迎秋天的到来，发出“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还有的索性脱离了大树的怀抱，蝴蝶般翩翩飞舞，扑向大地，慢慢与泥土融合，直到消失不见，化作养分。怪不得说：大自然是人类最好的老师，你看一片小小的黄叶就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们什么叫知恩图报。留在树上的叶儿们都微微地卷起，不是因为怕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减少消耗，让大树妈妈在干燥的秋天保持充足的水分。不知几时，在树叶间冒出了几个毛茸茸的花苞，定睛一看，满树的花苞，经过一整个冬天的积蓄，孕育了满树繁花给我们报春。而有趣的是，在那时，你找不到一片树叶，只看到树枝上布满小茸毛，待到繁花褪去，它们才茁壮成长，直到郁郁葱葱，在夏日来临之际，它已为我们准备好一树清凉。
看着窗外的玉兰树，我终于懂了爷爷为什么把这棵树栽在我的窗前。
不知不觉间，外婆家门口的那株冒着芽尖尖的幼苗，已经长得比我都高了。
可我对“外婆”这个词的印象好像只有那株苗，而真正的外婆，却只留下了一个人的空缺，放任时间冲走了回忆。
我急切地想把这个空缺填满。
前一段日子里，我住在外婆家。多年前熟悉的场景重新呈现在我眼前，唤醒了时间冲刷不尽的记忆。
咚咚的蝉鸣，啁啾的鸟叫，夜半吵个不停的蛙声，炊烟飘起时的轨迹。每一片我抚动过的树上的叶子都熟悉又陌生，还有那永远伫立在路口的，等候着我呼唤的外婆的身影。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而又模棱两可，慢慢腾起的水雾蒙上了那块空缺。
我想起在我小的时候，外婆送我去上幼儿园。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是多么的高大而有活力啊。外婆宽大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一步步地领着我去上学。
那时的小苗还只是一株小苗，颤颤巍巍地，经不起风吹雨打。
有一次外婆来晚了，她匆匆地跑来，急促地喘着气，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而我呢，等待着外婆的我呢？却一点都不心慌，因为我知道外婆一定回来的。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我已经高出外婆一个头了，可外婆还是喜欢握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似的。长大之后的我才感觉到外婆的手是有多么得粗糙，粗糙到刺人，刮得我生疼。我也不乐意让外婆握了，外婆的手也包不住我的手了，而我也在渐渐地离她远去。
那棵树愈发长得高了，它和外婆一起在等我回去。
因为住到外婆家，所以我才正式地看了一眼清晰的外婆。白发藏在黑发里，尽管染过了，还是遮不住。脸上都是皱纹，却还是那么开朗，看起来那么有活力，一切却都已经大不相同了。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外婆，直到那个空缺被填满。但是我知道，填不满的，就想瓶中的水，总会留些气泡。我们总是没有时间回去，外婆总是在等候。除了外婆站在路口等候的姿势，其他都变了。
什么时候这已经变成了一种守候，一种期望，一种习惯，我不知道。我们期望着未来，而外婆在我们身后等待着我们，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该回去看一看了，替换下那个位置，然后换我来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