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当闰土仔细揣摩村里人的眼神时，才读出那近乎被氰化物毒死的爱情的感觉。当然，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上午——错乱日子的序章。

他竖着眉，拎着袋干粮，大声对过往村人宣布自己要进城。村里人古怪地目送着他。在太阳刚刚升起的那一刻他踏出了村子，向那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城里前进。

他选择走旱路，旱路虽远，但很踏实，村子连着村子，走出这一片，就到了不远处的城。

没走几步，他碰到了悠闲散步的老李头，老李头今天很怪，一改往日的昂首挺胸，近乎缩成了球，只能从脸上依稀辨认。

“老李头，干吗呢？”闰土大喊道，老李头抽抽手，一哒一哒地走过来。“城里老爷说今天该干农活。”老爷？城里？闰土有些摸不着头脑，“啥城？啥老爷？”老李头白了他一眼，好像他不可理喻，一哒一哒地走了。留下闰土有些发愣，沿着迷宫样的小路走着。

小路一旁是旷野一旁是房屋，当然在他印象中这儿本没有路，因为一转头他还能望见自家村口。也许是前几天造的吧，但他心里清楚这儿不该有房子。路很长，远比他估摸的长，他打算走个仨小时路便在城里好好逛逛，可古怪的，太阳已经滑向西边。

他摆摆手，拂去了眼前的灰尘，迎面撞见一个青年人。奇怪，怎么和老李头这么像？他皱了皱眉，眼前的这位脸挣扎地拧着，不过可以从身型上依稀认出来。“你是老李头吗？”他喊，青年人大笑起来：“不，我是一个传话的。”闰土傻笑着看他拿出张纸“城里的老爷不让您进城。”青年人说道，闰土更觉得奇怪了“进城还需要谁批准吗？”传话的白了他一眼，“乡下人就该干乡下人的事，不种田去什么城里。”闰土来了气，虎眼一瞪，紫铃铛一响，“凭什么城里人就可以干城里人的事！”青年人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架牛车，晃悠悠骑了上去，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规矩。”身子缩在了一起，活脱脱一个老李头。闰土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似乎忘了。天，居然快黑了，太阳，只剩下一个残影。

“上来吧。”那人说道。闰土嘟囔着，爬了上去。也怪，路越走越黑，夜越走越浓。到了家似乎己是午夜，可躺在床上的他怎么也感觉不对，这一天，为何这么短。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昨天的事很怪，他决定走水路进城。村里人各个躲着他，背后里反复强调着“城里”和“老爷”。他讨厌那种目光，吐着脏话，走到了小码头。

码头一反常态，就一艘孤零零的船，一个少年船夫靠在那儿仰天睡觉。他掀起了少年的草帽，却被吓了一跳，怎么也和老李头那么像。身子很瘦小，但可以从举止和神态上依稀辨认。短暂交谈几句后，他得知其他人都去捕鱼了。这时候不拉货，怕是这小孩说错了罢。他暗自嘀咕。一问到进城价，又是一吓，这小孩，要起了天价。“五两银子，唬谁呢！”他大吼起来，少年摊摊手，河上不时有飞鸟飘过。“好吧。”闰土口头答应心里想着到时赖帐便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己经和老爷想让他变成的自己越发相像。

少年在身后撑船，他看着投在河面上的倒影，莫名地觉得自已也像起了老李头。“您要进城。”少年声音有些沙哑。“是的，打算去那儿逛逛。”他顺口答到。“逛？”少年语气突然紧了，略带神秘地说到：“城里可不是给您逛的，您怕是不知道城里吧。”闰土有些诧异，愣愣地看着河旁铅黄色的稻田。少年兀自讲了下去：“城是进不去的，城里是老爷们办公和享乐的地方。”闰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那座城。少年叹了口气，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城墙高耸，那团灰黑色的东西慢慢笼罩在闰土心中，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滋生，他逐渐感受到世界的庞大与自己的渺小。他这么无知，凭什么进城，走到那群老爷中间。越来越近，他的精神也逐渐崩塌，他在蜕变，尖叫着蜕变，像一只动物。

有些可惜，在碰到城门前的那一刻他大喊了起来，也在那一刻船调转了头。老爷的目的达到了，他打败了自己，变成了那所谓的人。

回到家，太阳似乎才挪了一小步。有些奇怪，但他懒得思考，城在不远处若影若现。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大约的确是老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