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连绵的雨,连成了一条两个多月的时间线,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我喜欢雨,喜欢听雨的声响,那种清新,那种爽快。它像是跳跃的音符,落在屋瓦上,节奏是那样轻快。我喜欢打着雨伞,站在雨里,任凭雨滴击打在伞布上,那可是大自然的声音呵!不添加任何杂质,干净、通透。
有时候我会从伞底伸出手来,接住些调皮的小雨滴,打量着它们:雨是什么颜色啊?
雨是洁净的。
有雨的世界便是洁净,比起晴日的密密匝匝,我更爱雨带来的绵柔、朦胧。它披着薄纱,盈盈飞舞,点染出一缕诗情,融化了万点闲愁。
雨是透明的。
它不像太阳那样,明暗分明,阳光照耀到的明里光鲜亮丽,可那阴影处却越发显得昏暗。而雨的世界,因其透明,成就了五彩斑斓的天地。
我常常透过它,看万千世界。当它滴落花瓣的前一秒,明晰了娇艳花瓣上那细丝交织的纹路;当它渗入泥土的前一秒,浸润了零星隐绿的的嫩芽;当它滑落伞沿的前一秒,虚化了傍晚城市焕彩的虹霓。
如梦如幻的世界里,人们撑着伞,在车水马龙间穿梭,行色匆匆,这是时间线上的每个傍晚,这座城的悸动。
听,外面又下起了雨……
他的身后是两个警察,沉重的脚镣使他走得拖沓而费劲……他知道,前方等着他的,将是生命的终点……
都说人在死亡前的那一秒,自己的一生会像电影一样从眼前划过,特别是那些自己珍惜的东西。
他叫大木,是树木的木,娘希望他能像门前那棵杨树一样,活得坚韧挺拔。
小时候,村里的冬天冷得要命,床板凉得像大理石地面,他总哭闹着,嫌冷,娘心疼地直流眼泪。第二天,娘便帮人家去打枣,枣树不高,却生满了刺,娘的手被刺刮得满是血痕,她回来得很晚,却一脸的高兴,因为带回了能让他暖和的炭……那年的夏夜格外的热,娘便整夜坐在床边替他摇着扇子,好几次,娘累得停了扇,可他一翻身,扇子又慌忙地摇起来,如是次次……他总羡慕邻居餐桌上的荤菜,娘便厚着脸皮去讨,好几次都被人家厌弃地赶出来。要知道,母亲是一个多好面子的人……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样珍惜过这些记忆,他明白,这是他最后,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泪水从眼角滑落,娘那么疼他,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监狱就在山脚下,昨天他像往常一样,出来放风,而娘也一样——这个如麻雀般瘦小的女人,正坐在山坡上,就像能看见他一样,向他微笑着,嘴里唤着:“大木——大木——”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他的娘,磕了三个头。泪水汹涌而出,湿了脚下的土地……
他被带到警察局的那天,娘没哭,可他真正回不来的那天,娘哭了。家门前那堵晦暗的围墙,湿了一圈——娘围着它哭了一天一夜。那本就昏花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可她竟然爬上了那座山坡。这是监狱放风的日子,娘知道,山坡下,一定有她的儿子大木!于是她微微抬起颤抖的双臂,向山下的方向够着,嘴里不停的唤着:“大木——大木——”泪水又从无光的眼角渗出来……
他,竟发现了娘,他用力挥动着双臂——他不知道,娘的眼睛,早就瞎了!娘更大声地唤着,嘴角勾起的微笑,那么温暖,像小时候看着他一样。
此后的每一天,风雨无阻,娘会踩着时间来到山顶,缓缓坐下来,就那样“注视”着,她知道,山下,一定有她的儿子大木,她一声一声的唤着:“大木——大木……”伸出颤抖的双手摸索着……而大木,便会在山脚下,注视着她苍老的娘。可谁也不知道,娘为了爬上这座并不高的山坡,是怎样撑着酸痛的身体,一次次摸索,艰难地攀登,又滑落,一次次绊倒,又站起……就像他小时候一样,身上划出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大木走了,可娘不知道。这天,暴雨倾盆,娘还是摸索着上了山,坐下来,任凭暴雨浸湿她的衣裳,她寻找着……可她不知道,山下早已没了他的儿子大木,可她也看不见,此刻,山下297名犯人,在风雨中向她鞠着九十度深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