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刚放学的阿牛拧起了眉头。

一个小时前，就听见这隐隐的闷雷。这不，一放学，雨就来了，像扯不断的珠子。阿牛退到了临街的屋檐下，斜斜的雨还是泼了进来。他干脆闭上了眼，任凭雨细细绵绵地侵袭。

雨点子很细很密，阿牛裹了裹身上的花褂子。哎，看着同班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被家长接走，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可真冷啊，他们能来吗？”

村里人经常说阿牛的家原本是什么书香门第，阿牛的爷爷因为犯了一些村里人根本没弄明白的错误以后，刚上了几年学的父亲就躲回了农村。这一回，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哼，什么书香门第，就是只知道种地的土帽儿，种地，种地，种地……”嘟囔着的阿牛心里头像打翻了一罐子的老中药。

雨依旧密密麻麻地下着，透着雨雾看着他的家，阿牛犹豫要不要冲回去，也不算太远，只要绕过街对面的王婶家，再穿过那条直直的巷子，跑过那块空场院，那个没有炊烟的瓦房就是了。

不远处的两盏昏暗的路灯亮了起来，这雨越下越大，从屋檐上滑下的雨滴打在他的脑袋上，沉着脸的天没有给他面子，越下越狂。突然，不远处王婶家门口挂着的一件红色雨衣，把阿牛一下子吸引住了。

“可真好看，我啥时候能有一件啊，啧啧，红色真是讨人喜欢呢。”

“要不——我拿回去呗，这雨这样大，我就当借用了。”他有了这样的念头，但有些犹豫，“那这样可就是小偷了。”他摇了摇头。突然，“啪”，雨衣被风刮到了地上，又吹到了街这边。左右看了几看，昏暗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了，阿牛迅速地捡了起来，顺手一披，完全不顾脚上那双白球鞋被泥水溅脏，一溜烟地向家跑去……

跑到家院门口，阿牛就把红雨衣脱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抖了抖雨珠，藏在怀里，猫着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老式木板门。并不意外，老牛还没回家，阿牛舒了一口气，刚准备把掏出来的红雨衣藏起来。突然，“吱呀”，门被推开了，老牛进来了。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红雨衣明晃晃地暴露在那儿，和老牛破旧的家是那么格格不入。老牛的眉头顿时锁成一个“川”字，阿牛愣愣的，忘记了叫爹，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老牛那全是泥巴的小腿和鞋。

老牛顿了一下，随即脱下鞋子，阿牛的心里一抽！可老牛完全没有理会阿牛，开始用力地磕了磕鞋子上的泥巴，又慢慢地拿了一个抹布把雨鞋上的泥巴擦干净，才幽幽地斜眼看了看待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的阿牛和他手上的红雨衣，那明晃晃的红雨衣。“哪来的？”老牛的语气阴沉得吓人。“我……我找王婶借的。”老牛起身，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双瞳的颜色好像和那件红雨衣一个样：“你王婶家今儿个，没人。”空气好像凝固了，阿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耳朵红到了脖子根，脸愣是抬不起来。

忽地，老牛拽起阿牛的耳朵，一句话也没说，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狠狠地抽，毫不留情。哭嚎声和着斥责声压住了屋外的滚雷。阿牛手臂上的伤，重叠交叉的血痕鼓了起来，像极了一个个大大的“×”。

他跪在墙上那幅装裱已经斑驳但擦得发亮的相框前，“你给我听好，咱牛家人，这一辈子，从来都是脚踏实地，不偷不抢，这是牛家的规矩！这是做人的规矩！”老牛咆哮着，阿牛有些恍惚了，他记不得身上的痛，记不得老牛前面的言语，脑袋里只轰鸣着一个声音：“这……是……规……矩！”

许久之后，回过神的阿牛偷瞄了一下墙上那幅从小看到大的太爷爷写的装裱在相框里的毛笔字——“人而不诚百事虚”，那浓黑的墨字分明比平时亮了许多……

“又下雨了……”刚挂好了新房最后一个相框的阿牛，拉着小儿子的手望着窗外。小儿子却一直盯着爸爸刚挂上去的相框天真地问：“爸爸，那上面写的是啥呀？”阿牛一顿，随即他极力地模仿着记忆深处老牛的口气：“这……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