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染黄了绿枝，只剩下一席枯叶。我常回忆起你的种种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使我热爱，使我恐惧，使我于你铭记于心中，但最多的，是对你深不见底的痛恨，无法估量，不及边际。

外婆，你是我最痛恨的人。还记得小时挑食的坏习惯吗？夏日炎炎，你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一口也不吃，精心调理的食物连同你的期望一起进了垃圾桶。我把碗筷打碎了，你严厉叮嘱我不许下地，自己却用手去把碎片一块块捡起。碎片扎进你的手臂里，鲜血肆意，你却不管不顾你的伤势，只在乎我的眼泪。我痛恨你这样娇惯我，才有机会让你受伤，让你心痛。

外婆，你总是不说话。我同样也痛恨你的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五年级，父母出差，家里的事情全由你来担。家务是那样繁重，我又如此的让你操心，你从来不说；晚上家里进了贼，在一片可怖的黑暗中，你一边用颤抖的手轻轻安慰我，管着我的眼泪，一边哆嗦地、不熟练地操作着手机，打给警察。颤抖的声线消融在夜色里，我摸到了你的脊梁骨，你如薄板一样的背部，好尖锐……我痛恨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才变得这样瘦弱不堪。在黑寂中，小小的你紧紧拥抱着小小的我，抱得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我们如寒风中的枯叶一般。我是那样的恐惧，以至于忘记了你也是女生，你也会害怕，你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你也手无缚鸡之力，你也会掉眼泪。可是你努力营造出你很强大的样子，想让我安心，你害怕你就说啊！你不说，你从来不说！我痛恨沉默寡言的你，这样的你让我无视你的付出，你的感受。

我还仍记得离开时送你上车。你短短的黑发在风中凌乱，已经生出了许多醒目的白色；你吃力地用枯瘦的手抓住两大包行李，汗水淌湿了你单薄的衣裳；你是不是转来看我，深深的眼窝你有溢出的不舍与爱。我痛恨你的目光这样浓情和深沉，让我在你上车背过身的一瞬间，泪如洪堤，无法控制。

外婆，我也痛恨你那样爱我，以至于我忘了感激，让我理所当然地享受你的爱。每当我会想起我使你受过的伤，会想起你愈来愈白的头发和每况愈下的身体，这些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慌。我没有资格爱你了。我期盼着，又恐惧着你突然有一天向我痛诉你受过的伤害，不，只需给我一个受伤的眼神，我就将会瞬间跌入深渊，陷进恨意和歉意里，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外婆，你已经走了一个冬天了吗？这样久了吗？我痛恨你没有给我机会报答和补偿你，也痛恨自己没有立刻跨过春天和夏秋，像一只鸟儿一样回到你身边。我痛恨你的善良和不求回报，我痛恨你的沉默寡言，我痛恨你的不爱惜自己和逞强，我痛恨你假装出来的强大，我最恨的，是你对我的深入骨髓的爱、妥协以及心软，让恶魔一样的我的阴谋诡计全部得逞，让你遍体鳞伤却还用力拥抱我。

外婆，你是我最痛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