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风渐淡,转而迎来朔方的入骨寒气。正值考前的紧张时刻,父亲越发对我“放任不管”的态度不由得使我埋怨起来。
放学后,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便开始了复习;不料却越看越恼怒。冲动之下,我将书本重重地摔在地上。父亲闻声急忙赶来,宽慰了我一番,转身便匆匆向屋外走去,哄着不肯吃饭的弟弟。夜色已深,我透过半开着的房门悄悄探去:室内明亮的灯光似乎沉重地压在父亲弓着的脊背上,他那僵硬的腰杆仿佛在微微发颤——我才想起他的脊椎病!为了照料这个家,他已是身心疲惫。这眼前的佝偻背影,似乎在替他诉说着生活的辛酸。
“我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呢?”那深埋着情感的渊谷中似乎有一股暖流悄然汇入,本已封存许久的一汪死水也泛起了微波。“不!”微澜之余,心灵深处又骤然腾起无名的不安。“他可没管过我,我担心什么。”我将房门紧紧锁起,一晚上的时间过得飞快……
叮铃铃。闹铃声从睡梦中陡然响起。我看了看时间——6:55,“不好”,惊恐之余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快,我载你一程”父亲闻声而至。他毫不含糊地抄起钥匙,便挟起我出门去了。取车、踩阀、上路,一气呵成,神采奕奕。
坐在车后,父亲无言的背影挺立在我的眼前。他比以前要瘦了许多,失去了小伙般的干练。他看起来许久未打理过头发了,杂乱的黑发中冒出几根刺眼的白发,它们似乎正在蚕食着他的岁月。出门时,他甚至忘了多添几件衣服,仅有的单薄的睡衣,外面裹着黑色的皮外套。迎面相斥的寒风将他的瘦弱凸显得淋漓尽致。我皱起了眉头:“太单薄了,都太单薄了。”无论是他的身体,或是精神。为了我哇,为了家哇。沉默之中,我紧紧抱住他,一份厚实而温暖的父爱油然而生。霎时间,内心的种种不安支离破碎。
“到了”父亲轻声说道。我道过别,转身才迈出几步,又不忍回头望去。只见父亲瘦小而孤独的背影在寒风中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头……鼻子一酸,我的眼前尽是一片朦胧。
有时,面对关怀,我们却一味地选择了无视。
面对理解,我们却一味地选择了错怪。
以家为坛,以情酿酒,用爱意来发酵,一股股陈酿的醇香飘散在心中。
那年,风吻槐蕊,一片盛夏。
半夏时节的夜晚,总是在田野上度过。槐树下支一张小床,你带着我看月亮、数星星。记得有一次,你笑着问了还未满五岁的我一个问题:“杉杉,你觉得天空像什么?”我的两只小手在头顶上一划,“那是一个屋顶,超大超大的那种。”身为基督教徒的你笑着对我说;“那个呀,是上帝的黑板,上面写满了梦想。”我躺在你的怀里,听着你给我讲的神话故事,在槐香四溢的夜里静静地睡去,静谧,惬意。
田野茵茵,槐花片片,落入酒坛。以家为坛,以情酿酒,酒香酽酽,品的,是这一味槐花酒的清淡高雅。
那年,风吹菊瓣,已是深秋。
你的菜园子是美的,种的菜整齐实在,像绣花一般,一针下去一棵油菜,再一针,又是一朵黄花。绣好了——那是一幅美丽的湘绣。走在畦边,我却从不帮你摘菜,有的时候心情好,就随手一挥,菜叶随风扬起。你见了,拉着我就要走,我才不愿意,赖在墙头不肯走。倚在你的怀里,你雪白的头发上镀着一层淡淡的阳光,眯着眼笑:“杉杉啊,园里的菜可不能糟蹋了哦。”那一刻,小小花园的每一分香甜的空气里,都氤氲着浓浓的爱意和温情。
菜畦青青,菊花丝丝,落入酒坛。以家为坛,以情酿酒,酒香阵阵,品的,是这一味菊花酒的热烈奔放。
那年,风摇梅枝,正值隆冬。
院子里种着一株株梅花,漂亮美丽,一家人都引以为傲。爆竹炸响整个院子,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你笑眯眯的拉着孩子们的手,去后院的雪地中刨雪取酒。沉重的酒坛我们自然是抱不动的,而细心的你总是准备了专属于孩子们的酒坛。相比现在,孩子喜欢喝可乐,但在那时,我们只是心心念念着你的“梅花酒”。我们的梅花酒和大人的不一样。他们的酒更醇,劲更大,我们小孩子自然是不能喝的。我们的酒更香,更甜,冰糖比大人的不知多放了多少。
雪花飘飘,梅花朵朵落入酒坛。以家为坛,以情酿酒,酒香醇醇,品的,是这一味梅花酒的艳丽生机。
槐树下,菊枝旁,梅枝前,以家为坛,以情酿酒。
记忆中最遥远的地方,总是您那沁人心脾的酒香。
外婆,不知,您是否也在回忆那段往事?
明年,我再陪您在那方天地下,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