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一年年见长,明明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有时却会忍不住地慨叹:这日子真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毫无留恋地飞离了去。这每年的春节正是这事最有力却无形的见证。
每年都仿佛是一样的,走访的亲戚未曾少上一个,所放的鞭炮也未曾少上一挂,可心底却总是不得劲儿似的,暗搓搓地自心底的原野上燃起一星火光,“今年的春节不如往年了。”然后不可抑制地,这星星之火,蔓延壮大,使五脏六腑都陷入一片难言的焦灼之中,无可奈何又无处宣泄。
可谁又知道其实在往年的春节里,自己也像在今年所过的春节里一样,抱怨着今年的春节不如去年的热闹呢?其实说到底,不过四字——物是人非。可时间拥有一种魔法,能让一切过去了的东西成为人们心底的白月光、朱砂痣。过完的春节正如记忆里母亲的饭菜,说不上哪特别,可就是在心底稳稳地占着一个位置,及至想起之时没来由的心头一热,鼻尖一酸。以往是美好的,可它的美好是在我们给它加上滤镜后呈现出来的,及至后来,以往的事物已经不能算是事物了,它们在四季的轮换里,被风干成一片片薄薄的情感,给在当下感觉到孤寂的自己一丝丝温暖,而人们所贪恋的也不过是这微末的温暖罢了。
可一个人注定会成长,世上没有永无岛。无论你愿意或是不愿意,时间的洪流都会将你无声淹没,不存在永远停留于过去的道理。朱自清先生说,杨柳枯了,有再绿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可聪明的,你又怎会不知这再青的杨柳,重开的桃花已不是以往的杨柳和桃花了呢?它们不愿活在昔日的影子里,就在层层冰雪的覆压下努力绽出新芽,在新一轮四季的起点焕出比以往更美丽的新颜。同样的,一个人在长大的途中难免会承受痛苦,在承受痛苦之时,亦难免会生出懦弱的想法——要是不会长大就好了。可聪明的,万万记住,在任何一个阶段都有自己必须承担的东西,“以往”二字不过是逃避的被窝,在此休憩一会后,不要忘了继续前行。
旧忆再难舍,不过已逝之泡沫,拥抱的前方,才为明日之朝霞,新与旧,交替轮换,失去与得到,或许就是整个人生的中心思想。正如二八年华的你我,失了垂髫之年代表年味的欢乐与兴奋,但代表年味的新的事物却悄然滋生,那便是离家的愁绪与团圆的企盼。
放学了。她拖着皮箱,坐在公交车上。难得的好天气被打回了原型,又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阴冷的天气天总要黑得早些。她搂了搂胸前的书包,晕乎乎地靠在座位靠背上,硬邦邦的皮筋梗着她的后颈,怪不舒服的。晚上吃的拌饭焦了,她有些郁闷,到了肚子里也还郁闷着,黏在牙齿上的锅巴极大地挑战着舌头的灵活度和柔韧度。晚间七点半,狭窄的路还是逼得相对庞大的公交车走走停停。她为了更为明亮的灯光和相对独立的座椅,坐在了老弱病残孕优待座上。车上人并不多,所以也不会要慌慌张张地给人让座。但老旧的车散发着一股恶心的汽油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座位下那个苟延残喘的发动机暴躁地转动着。它轰隆轰隆嗡嗡嗡嗡地聒噪地响着,甚至带着她随着车体抽搐抖动。她站起来,企图减缓一点眩晕,望着窗外的的车流发愣。
又到一站,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开阔一点的道路上。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回头,竟突然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庞。她迅速地转过头,比小羊摆三次尾巴还要敏捷。怎么会在这?真真是好久没见了。怎么会在这里呢?也许是饭局,也许是工作,无所谓……要不要打招呼呢?那为什么不一看见就问好呢!她有些懊恼。他应该是看到自己了,可能大概也许估计是没有认出来。她感到一阵失落。不知道他要到哪一站,而她还有好远一段路程。要是两个人打了招呼又没什么可以聊的,车上又没什么人,那就格外尴尬。可毕竟很久没见,又是这么巧,不打声招呼,总会不甘心。但要是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办!那种看见了呆滞好一阵才能做所反应还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她实在是不想看到。他坐在车厢右侧,单人座椅,一只脚搭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掏出手机看着。屏幕蓝荧的光映照在他的眉毛上,屏幕上有圆形的头像,是微博还是微信?花花绿绿的,她有些埋怨他沉迷手机,又庆幸于他不抬头四处张望。现在跟他打招呼是晚了的,她一路这么告诉自己。但有一个轻语着,机会难得。她小心翼翼地回头,透过渐渐多起来的人,瞄一眼角落里的他。
终于熬到头。他起身了,向她这边走来,想抓她身边的扶手。她又一次迅猛地回头,大气也不敢出。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衣角,她颤颤地紧握着扶手。感受到他下车的好一会后,车也没有开。她猛一回头,转身。大开着的车门,她探长脖子张望,却只有匆匆的行人。
懊恼伴随着释然,就这么到站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往常的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