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爸爸就愈发生疏了。日常的对话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我妈呢”,“你妈呢”。那个在小时候常带我去公园,喜欢逗我玩的爸爸仿佛被包进了他越来越大的肚子里,再也找不到了。
八月,妈妈要动一个手术,于是全家到北京小住。爸爸先安顿好了妈妈,再回来接我们到北京。
乘两小时车到太原高铁站,又耽搁了一小时才上车,偏妹妹又没有座位,一路上疲惫不堪。到达北京西站时,已近傍晚。
北京西站真是大,几十个出口,我们根本找不到我们的出站口。爸爸背着一个沉重的皮包,手上提着我的帆布背包,另一只手紧紧地牵住妹妹,目光不时的看着我是否跟了上来。
我们费了好大劲从高铁站出来,再好不容易地挤上了公车。爸爸倚着窗户,疲惫地闭上了他那双因近视而深深陷进去的小眼睛,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心酸。
爸爸忽然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冰扎啤。爸爸肠胃不好,我抬头想劝,却停住了。爸爸握着那杯冰凉的金黄色液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这个店里奇怪的色调映在他那副比啤酒瓶底都厚的镜片上,镜片下的那双近视的小眼睛流淌着复杂的目光,失意、落寞,甚至有一丝卑微。它们在眼中交织,酝酿,化成薄薄的一层无法轻易察觉的水气。我突然发现他的肩膀其实并没有那么宽厚能为我撑起世界,发现他的身影其实很单薄并不能为我挡住所有的风雨,发现他的心并没有那么坚强能为我锁住所有的悲伤。爸爸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用并不宽厚的肩为我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撑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家,用并不坚强的心包容我的过错,用他单薄的身影为我筑起保护墙让我不受风雨的摧残。而我,却一次一次肆意地挥霍着他的爱,伤害着他的心,无视他对我的付出,无视他因想要对我发火却又强硬地忍住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容……我甚至有些憎恨那个过去的自己,憎恨那个在家里小姐脾气,与父母争吵的自己,恨她为什么那么不懂事,为什么要伤害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我的爸爸,原谅我现在才理解你,理解你的责任心和对我的爱,也原谅我曾经的不懂事。我很庆幸我还是在现在理解了你,让我还有大把的光阴去好好爱你和妈妈。
我向来讨厌虫子。
且不说苍蝇、蚊子这些害人甚深的虫子,即使是一些无害似的小虫,也能引起我的反感:认不清事实的飞蛾,生命在火中转瞬即逝;爱栖身于厕所的小蝇,被默认为是肮脏的化身;蝴蝶再美丽的外表,也无法掩盖曾经以绿植为食的罪恶……虫子的确活得十分悲哀——被厌恶,被唾弃,最后被一个巴掌结束生命。但它们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唾弃难倒不是它们自己的行为习性所致么?
因此,即使是善良如我,见到虫子也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拍死一只蚊子,扑死一只苍蝇,边打还边想:这是为民除害呢!
但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那只飞蛾。
那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我在小露台上看书。正当我沉迷于书中优美的段落,思绪突然被一阵“嗡嗡”声打断了。我不悦地抬头一看,是一只小飞蛾,正扑向我身边的一盆杂草。这只飞蛾全身呈灰棕色,快速扑打着的毛茸茸翅膀上有几条粗拙的花纹,总而言之,这是一只很丑的蛾子。
我反感极了——我不愿让虫子在我家的植物上安家或是落脚,即使这只是一盆没人要的杂草——却又想快点回到书中的情节,便挥挥手,想将它赶走。可它却灵活地躲开我的手,继续往盆里扑。我愤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么!我放下书,站起身,随手抄起一旁的扫帚,朝飞蛾打去。我快速挥动着扫帚,左扑一下,右扑一下,再上下拍打。这个方法通常是很有效的,因为飞蛾大多慢而拙,免不了被乱棍打到;即使侥幸躲过,也会被扫帚卷起的风刮得晕头转向,再无躲避之力。可这只飞蛾却不同寻常,等我将手都扑酸了,它还在灵活地飞来飞去,并伺机再次向杂草丛扑去。
这更加激怒了我,于是,我改变计划,跑到鱼池边舀了一些水,准备淹死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蛾。此时,它正从空中降落下来,落在一片草叶上。我立刻出击,臂一扬,腕一抖,一瓢子水就全部泼到了花盆处。我志在必得地走过去察看飞蛾的尸体——像这样的小飞虫最怕水了。可待我走进一看,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小飞蛾又挣扎着飞了起来!这令我感到无比疑惑:我从未见过如此坚强的虫子。但它的翅膀上,还是溅上了一些水珠,限制了它的行动。我忙又舀起一瓢水,铆足了劲儿狠狠泼向小飞蛾。
终于,它倒下了,从空中落下,竟还是掉进了花盆。水打湿了它的翅膀,使它无力再飞翔,只能勉强伏在一根草叶上。我得意地俯身检查我的战利品,却发现它竟还在轻微地动着!我瞪大了眼睛,随即又对自己说:“这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可接下来的事,真正地令我震惊:那只蛾子缓缓扭动身躯,竟排出了一些小小的白珠子——是卵!原来这是一只产卵的母蛾!那么,之前她无与伦比的坚强也可以解释了:那是强烈的母爱所致!我从未感到如此震撼,而此时,这只飞蛾排出了最后一粒卵,然后从草叶上飘落,就像一片枯叶,毫无生机。她,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为杀死一只虫子而难过。我久久地凝视着这只飞蛾,如今,她在我眼里变得异常美丽。良久,我站起身,轻轻捧起花盆,将它放在妈妈的花架上,众多名贵花草之间。我想,就让她的孩子在这里长大吧!
那天,一只丑陋的飞蛾向我展示了母爱,虫子的母爱。它让我明白,虫子也有情感,它们和人一样,会为了自己珍惜、在意的东西付出一切代价,甚至生命。
我不敢再讨厌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