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鸟落在阿西圣方的箭头,措手不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玫瑰,都争先恐后地夺水想浇灌最多的水,却不知道,放手是荒芜沙漠里开出的野荆棘。
像考琳麦卡洛笔下的梅格安。她温良内向而又倔强,深爱着她毕生追逐的白鲸——一个有野心的教士拉尔夫,当她有能力反对拉尔夫因五千万英镑的遗嘱而出卖她的时候,她却倔强地目送拉尔夫离开了基里。在她心中,男人们都是一群毛茸茸的大飞蛾,为了追求玻璃外的斑斓烟火而被烧得灰飞烟灭,却不知在温暖的空气中安居产下小蛾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卢克是一只追求金钱的大飞蛾,最后落得空守财产无所依的境界。拉尔夫是一只追求上帝和权力的大飞蛾,最后位高权重,上帝却偷走了她的孩子,而梅吉却理智的选择了安居在温暖的空气中。这是以荆棘刺入胸口的成全,从上帝偷走了二十年的儿子,得到了她后半生德罗海达的安稳。成全,是鸟儿带血喉咙的歌唱,是永垂不朽的德罗海达时代。
成全,也是一个逝去的贵族——奥匈帝国贵族的代名词。在那个时代,贵族阶级的人,大多沉默地过完他们的一生——“那代人确实很棒,但是稍微有点孤独。他们不能幸运地融入世界,他们虽很高傲,但心存相信:相信正直,相信男性品德,相信沉默,相信孤独和诺言,还相信女人。”《烛烬》就像是匈牙利版的《追忆逝水年华》,是一个由回忆和灰烬构成的世界。将军是一个典型的奥匈帝国的贵族,而他的朋友出身于穷苦人家,是与贵族时代不符的人,而他们又是帝国时代的朋友,当帝国灭亡,他们的友谊也随之灭亡。当朋友因喜欢将军妻子而枪杀将军未遂那一刻起,结局似乎已经注定。妻子离开病死他乡,朋友逃往美洲寻求安慰,将军沉默坚守庄园等朋友归来。如果他们不是朋友,康拉德又何必四十一年后归来。他们没有因再次相见而愤怒不已,而是各怀彼此的成全,聊了他们的四十一年等待。将军的成全是山多尔对“毫无期待的不可避免的衰落的帝国”的叹息,也是对盛世过去、贵族古老道的时光的怀念。新的时代到来,旧时代分崩离析,他是一个被遗失而孤独的人。
无法娇嫩的玫瑰灰烬,无法回到大盛世时代,都散作云烟。不如悄然转身,留我一截背影,做我一截书签,名为成全。
傍晚时分,半片天空都像涂满了少女梳妆台上那好看的胭脂。
一家书店在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的街口轻轻点亮了略昏沉的灯,在两侧店面都响起热烈的音乐时,它静静地伫立在那儿,不吭不响,只有那盏灯,发出暖暖的微光。透过氤氲着雾气的灯光,我看清了四个行云流水般的字——无忧书店。
“叮叮叮……”挂在门口的两个晴天娃娃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悦耳的撞击声。这声响使坐在前台正在读报的老人抬起头来,她摘下眼镜,看清了来者后,温和地一笑,轻启双唇道:“来了啊。”语气里像是许久下雨之后初见暖阳的小小确信。我低头嗯了一声,快步走进店内。
店里摆设很简单,是个让人很舒服的环境。然而店里却又很冷清,只有老人独自一人坐在前台看店,一缕缕橙黄色的灯光从头顶上倾泻而下,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虽然没有什么人,但一排排木质书架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的打扰——显然有人天天将它们仔细擦拭过了。我挑了一本散文集就近坐了下来。
“喜欢看散文?”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在脑后响起“是呀。”我答道。此后很久,身后的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良久,老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是这周第一个来看书的人。”我有些惊讶,转头,这才看清了老人的面容。岁月待她不似待别人般刻薄,相反的,倒是莫名地宽容。那一双好看的眸子映出我的样子,可能是因为终日与书常伴,那双眼里有流光溢彩在闪动。一瞬而过,很快又恢复了眸子内先前的温和柔软,和头上的灯光一般模样。
思考了一会儿后,我抿了抿唇,轻轻问道:“奶奶,书店里好像没有什么人啊?”她没有做声,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后面的话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老人的眸子里又是一闪而过的光彩,温和的声音像一匹画布一般在书店里展开:“我很早就开了这家书店,刚开始是因为孩子们怕他们外出工作后我一个人在家没事情做,和我商量后,才有了这个小书店。”我拖着下巴听着这个很长远的故事,“开始的时候也就为了图个热闹,和来的人聊聊天。起初,人也多,书店里每天热热闹闹的,后来啊,不知道什么原因,店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就成了这幅模样了。”没了声音。
“我很奇怪,有一次,在门口遇见一个以前常来买书的年轻人,问一问,他说这年头都用手机了,还用什么书啊?朋友都劝我把店面转让掉,可我一直留到了今天……”
我终于捕捉到了那霎那的光景——那不停流动的神采,是一抹小小的倔强,在老人的眸子里捺不住地辗转,此刻,停在某个角落里,熠熠生辉。
我买下了那本散文集,老人送我出门。我站在书店门口良久才转身离开,背后依然是那橙黄色的灯光。
我在心中许下小小的心愿:愿再回“无忧”之时,能重见多年前人声熙攘的全盛之景,也愿她能继续被岁月温柔以待却又不失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