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随奶奶住在乡下。

厨房的灶旁有一本日历，我不知道这本日历在这个厨房熏了多少年的烟火，反正打我记事起，它就挂那了，页脚还打卷，但奶奶每天总要趁焖煮饭菜的工夫，对着日历发会呆。

日历是红皮的，封面像抹了油般发亮，不过纸很脆，像蜡光纸的手感。上面印着一神仙，腾云驾雾，长须飘飘，长大点才知道，这个人是灶神。日历很厚，小时候总爱像洗牌一样将日历“翻来覆去”，纸张摩擦发出的声音甚为悦耳。里面是白底儿的，红字绿字蓝字都有，中间的数字极为突出，周围被密密麻麻的小字所包围。这也一度成为我的识数读本。

可奶奶偏偏研究的是周围的小字。前天晚上，借着厨房里唯一的昏黄灯光，提前阅读明天的“宜”和“忌”。平时记性不好的她，对于此事却烂熟于心。只忆起一天早起，但闻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泥土正湿，但天空正晴。却见奶奶穿着大花青衫，将院子先全“淋”了一遍，再用枯枝粗扫帚将清亮的早晨弄得尘土飞扬。见我匆匆下楼，奶奶的清亮嗓门穿过层层哗哗水声，“先吃早饭，再洗澡。”正值夏天，却见奶奶麻利地收缩着吊桶，打着井水。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还未靠近就乘着热浪扑面而来。出门见每个孩子都穿着新衣打闹。一个大点的姐姐告诉我：今天宜打扫，沐浴——她从日历上看的。

奶奶读日历的方式极为霸气。每当一天过去，总要把前一天撕掉——并不是一点一点的。而是手腕带动手臂，带着农村妇女的干劲。“一天都过去了，这一天的高兴与不高兴也都过去了。这过去的东西你再使劲的想，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来，你还留它作甚？”她对我说这话时我还没她腰高，这话听得似懂非懂的。不过听到“批啦”的纸张断裂声，我还是笑了。

到了要接受学前教育的年龄，父母就把我接上来。不久，奶奶为了照顾我，到这儿来住。这儿的日历都是环圈翻页的，虽有精美的插画，但周围没有小字，也没有封面灶神那样威武。奶奶也因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改掉了那个睡前看日历的习惯。

那本日历，再也没有一双苍老的手去将它一页页地撕去；那圈小字，再也没有一双认真的眼睛去将它仔细钻研。也许已经泛黄了吧？

岁月最终输给了院落中遍生的野草和悄然爬上楼屋的青苔，记忆也因此被这把大自然的锁所封存。而生命最终又输给了什么呢？